原标题：贵州习水县：变味的“家庭农场”
本报记者 廖鹏 唐来祥报道
2012年以来，在贵州省习水县政府“红头文件”主导下的“公司+家庭农场”的生猪养殖项目一直在当地农户的质疑声中勉强推进。
据当地农户称，四川华西希望德康集团（华西希望集团官网显示，该集团即华西希望·特驱集团养殖事业部）所打造的“生猪代养”发展经营模式，不仅从形式上看越来越“变味”，而且让大多数农户陷入了债台高筑的尴尬局面，老百姓的致富梦即将变成泡影。
30万头商品猪“画饼充饥”
据了解，早在2012年6月8日，贵州省习水县人民政府与四川华西希望·特驱集团（隶属于华西希望集团）在遵义成功签约30万头商品生猪产业化养殖循环农业示范项目，签约资金高达6亿元。
有知情者告诉记者，在2012年签约仪式当天，遵义市政府、市农委、投资促进局、市扶贫办等有关领导和习水县政府主要领导均出席剪彩仪式，为希望集团所策划的“生猪养殖产业项目”助威。德康公司6亿元投资高调“入驻”后，不仅给遵义习水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增添了喜气与光彩，同时，也为习水县30万头商品生猪这项循环养殖“政绩工程”吹响了冲锋号。但事与愿违，直到2014年这个愿景也未实现，习水县所引来的这个涉农大项目犹如“画饼充饥”，只开花没有结果。
在习水县良村镇，德康公司从2012年就开始高调入驻习水，这30万头商品生猪养在哪里？
“几年了，德康公司在良村镇吼滩村山顶上改建了一个小规模种猪场，没有看到养什么种猪，小猪仔也没有看到一头；另一个育肥场还是违法圈占的国家退耕还林项目用地，如今，这200多亩的猪场成为了摆设，从没有看到养一头商品猪，国家1000多万元专项补贴款也搭进去了。”吼滩村村干部说。
这位不愿具名的村干部还告诉记者：“政府帮德康公司修猪场搞提水设施就花掉了300多万元，另外政府还给德康公司修建了猪场观望楼，估计又用了100多万元，这些面子工程，到底给老百姓带来了什么实惠？只有政府当官的最清楚。”
记者在实地看到，位于习水县良村镇良村镇吼滩村的德康公司育肥场，占地200余亩，猪场铁门紧闭，铁锁长满了锈，早已人去“圈空”，没有看到养猪的迹象，就连“德康公司”的商标及招牌也已经脱落，根本无人看管，只有一块印有国家扶贫项目字样的招牌在此“站岗”。
采访中记者还了解到，习水德康农牧公司属四川华西希望重庆德康集团旗下子公司，按论资排辈而言，贵州习水德康农牧公司属“孙子辈”子公司了，其一切行为受控于四川华西希望集团公司，属被领导分支企业机构。
贵州习水德康公司作为地方政府招商引资企业，本应按政府签约项目，实施落地投资计划，并兑现企业承诺。但事实上，四川华西希望集团公司在习水投资的30万头商品猪系发展项目，只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实属虚张声势。
时隔几年，这项招商引资的30万头商品猪发展项目几乎没有响动；除在习水良村镇建了一处育肥场，和一处在建的种猪场投资项目外，所谓德康公司在习水投资6亿元变成了“空话”。
政府“红头文件”下的“家庭农场”
出人意料的是，华西集团德康公司在一头商品猪未养的前提下，照常拿到了商品猪建设项目国家专项资金；对于如此不诚信企业，习水县人民政府竟然同意了德康公司修改“投资协议项目”方向，即，将30万头商品猪系投资计划，改为了“公司+家庭农场”代养生猪投资方式。
为了德康公司“公司+家庭农场”计划，习水县人民政府先后3次印发“红头文件”，在政府的主导下，全县掀起了一场“大跃进”式的“公司+家庭农场”发展速度，据悉，预计全县发展500户。
德康公司为何改变投资计划?习水县农牧局副局长穆林作了相应的解释：“华西希望集团公司在2012年6月的确与县政府签订了30万头商品猪循环农业发展投资协议，但直到2014年，德康农牧公司中途发生了一些变数，或受市场影响，原定的30万头商品猪招商项目未能全部实施”。
有关德康公司在习水改变投资项目问题，穆林告诉记者；“当初，县上对‘公司+家庭农场’生猪代养模式也不十分了解，2014年，习水县委书记、县长、分管县长，农牧局局长等领导，多次对德康公司在四川等地考察，后县上同意了德康公司的修改投资项目，并协议明确了由政府来主导‘公司+家庭农场’推进与发展。
穆林说：“为了在全县大力推进德康公司‘公司+家庭农场’生猪代养经营模式项目，促进返乡农民工创业，真正让农民增收致富。去年县上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发了一次通知，但效果不怎么好。”
“今年，县人民政府正式下发通知到各乡镇，开始了全面推进德康公司‘公司+家庭农场’生猪代养经营模式，并明确了相关乡镇的推进计划，以及完成既定目标任务。”穆林告诉记者，今年政府累计两次下文推进，效果比较好，农户积极性比较高。
根据2015年2月25日，习水县人民政府“习府办【2015】55号”文件显示，要求各乡镇（区）人民政府（管委），县直有关工作部门：为扎实推进生态畜牧业“2个100万工程”建设，大力开展“公司+家庭农场”生猪代养模式，加快建成30万头商品生猪体系，全面完成2015年生猪家庭农场建设目标任务。
该通知规定，继续推进2014年50户生猪家庭农场建设。2015年新发展生猪家庭农场250户(每户每批次饲养量250头)，建成生猪年出栏能力达15万头规模，其中：本年度内生猪出栏8万头。
同时还对推进速度作了明确要求，即“2015年3月10日前，各乡镇（区）完成宣传发动，初步选定代养对象（即：家庭农场），报县农牧局、习水德康农牧公司审定。 3月底前，县农牧局牵头，会同习水德康农牧公司共同确定代养对象，签订代养协议”。
在资金补助方面，凡列入“公司+家庭农场”合作的对象，新修圈舍等设施要严格按照习水德康农牧有限公司统一设计标准建设，经县农牧局和相关部门组织验收合格后兑现奖补资金，沼气池、蓄水池等配套设施结合相关项目给予适当补助，2014年家庭农场补助资金按去年标准执行。
2015年家庭农场补助资金为10万元/户，共需补助资金2550万元（资金来源：县发改局项目资金1000万元、县财政预算资金1000万元、县农牧局250万、县扶贫办300万元）。
文件还显示，各部门资金务必于2015年7月底前划拨到农牧局，由验收组验收后补贴到乡镇家庭农场。县政府资金补助新修圈舍一定3年（2014-2016年），共计500户。
德康公司负责向家庭农场提供仔猪、饲料、药品、疫苗等物料及技术服务和生猪回收销售。家庭农场负责养殖场地、设施建设、养殖管理等，生猪达到上市标准后交由公司销售。
据了解，合作程序具体由代养对象提出生猪养殖申请，各乡镇考察后报县农牧部门和公司组织人员进行复核，符合条件的确定为代养对象，并签订代养协议。
农户及其代养对象的饲养收入由公司结算支付，基础结算指标是：上栏仔猪不低于体重10公斤，饲养周期155天，增重100公斤以上，上市率92%以上，料肉比2.6∶1以上，头用药费用40元以内。
但有专家却分析认为，就德康公司要求代养的上栏增重，特别是料肉比都是不科学的设计，根本达不到。
根据上述既定指标，德康公司按每头不低于120元标准支付代养对象的代养报酬；对低于或超过基础结算指标的，由公司和代养对象按签订的协议支付代养报酬。
为了加快德康公司布局的“公司+家庭农场”的代养经营模式，文件还明确规定，由习水县政府成立生猪家庭农场建设工作领导小组，由分管副县长任组长，县政府办、农牧局、财政局、发改局、扶贫办、交通局、水务局、国土局、供电局、环保局、金融办、人民银行、信用联社、德康农牧公司等单位负责人为成员，负责督促指导全县生猪家庭农场建设，协调解决建设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与此同时，包括全县各乡镇也要相应成立专门领导小组，并明确专抓人员，确保工作有序推进。
更有甚者，在习府“2015【186】号”文件中还显示，规定县级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在县农牧局，由局长袁桥同志兼任办公室主任，副局长穆林同志兼任常务副主任，习水德康农牧有限公司经理吴柘昀兼任办公室副主任。就此，有人戏说：“这位企业老板竟然也当上了政府‘官员’”。
农户“代养”债台高筑
对于保护意识差，投资意识淡薄，抗风险能力弱，加上致富心切的返乡农民工来说，根本禁不住“政企联姻”宣传攻势的诱惑。于是，全县数以百计的农户开始加入德康“公司+家庭农场”的生猪“代养”行列。
一时间，在习水农村，有钱的人想搞，没有钱的人也想搞；实在没有钱的人，借高利息也要搞；反正生怕拿不到德康公司的生猪“代养”指标……“公司+家庭农场”的代养经营模式搞得如火如荼。
在习水县温水乡桥头村桥头组，记者看到，这里有6个组（每个组养猪250头）的“家庭农场”养猪圈舍正在修建，看上去牵头的队长已经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深感困惑。
队长袁国忠告诉记者，这6组12户圈舍指标是流转的村民的土地，6家人共同投资，按德康公司的设计，是3000头的投资建设规模，总投资在280万左右，目前，每家人10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已花掉110多万元，余下还需材料和人工工资150万元左右。
袁国忠说，因为投资过大，已有4个股东打“退堂鼓”不想搞了，只剩下两个股东继续硬撑。大家都觉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当初政府宣传表态可以协调银行贷款，到目前也没有贷款分文，实在是被套住了，余下的投资只有靠借民间高利贷。其中，袁国斌借了20000万元高利贷，月息为4分，其他的股东有最高月息1角的，8分的，3分的不等，总之家家户户都借有不同数额的高利贷。
记者走访中发现，为新建德康公司“家庭农场”代养猪圈，岂止桥头村有农户借有高利贷现象，在温水乡，良村镇等重点发展乡镇，90%以上的农户都深陷民间“高利贷”的困惑之中。
在温水乡大水村，记者见到了一养殖户杨进泽，这一户算是典型的经验型养猪大户，是德康公司主动上门发展的示范性“公司+家庭农场”的生猪“代养”大户。
杨进泽告诉记者：“给德康公司代养猪，表面上看没有风险，实际上暗藏了许多风险，如果德康公司不守承诺是风险，公司不退保证金是风险，农户投资圈舍资金是风险，生猪疫情来临是风险，公司供应不上猪仔农户圈舍闲置是风险，不回购育肥猪农户更是风险”。
另外，杨进泽还说，希望集团本身是靠生产猪饲料起家的，而且上猪每头猪仔还要交400元保证金，疫情是可以防控的，其实德康公司风险几乎为零。所有投资风险全压在了代养户身上，说白了，德康公司就是把农户每头交的400元猪仔保证金去买猪仔，而且从中还可以赚一笔。
杨进泽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市场小猪仔的价额是13元每斤，按20斤每头猪仔只不过才260元，德康公司每头猪仔收农户400元保证金（大小同价），每头猪仔“用你骨头炸你的油”还可以赚农户140元。这就是德康公司的高明之处。
“为了发展这个‘家庭农场’，我家也借了50000元的高利贷，月息是5分，实在有些担惊受怕，风险太大了。”杨进泽说。
“代养”模式存在风险
有业界人士分析认为，德康公司设计的“公司+家庭农场”生猪“代养”经营模式，从表面上看，是在为贫困山区返乡农民开辟了一条致富门路，而事实上其中隐藏着巨大的“风险”，还有可能是一个披着合法外衣的非法集资“陷阱”。
“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这句话是当今社会最流行的“告诫”语，所谓“公司+家庭农场”这种代养形式，农户申请入围每组（500头）指标要交10000元拟定金，投资几十万建圈舍验收合格后，还要交每头猪仔上栏保证金400元，1组圈舍500头猪仔上栏就要交20万元保证金。
如此巨大的投资换来了什么呢？根据农户代养协议规定，每头代养收入才120多元，500头仅有不到6万元左右的收入，这是高风险下的低回报。如果农户借有高利息，如果德康公司不按时上猪仔，或猪仔缩水上栏量，或者受市场影响无力回购育肥猪，或者企业资金链断裂“跑路”，代养户就被“套牢”了。
按德康公司3年500户“公司+家庭农场”发展规模，每户收取20万元猪仔保证金，加上每户入围保证金10000元，那么，德康公司将无息“套取”农户1.05亿元以上的资金。
对此，有专家分析认为，任何一个企业都可能遭遇资金危机，也可能资金链断裂。如果华西希望集团因市场影响发生资金链断裂，不要说回购育肥猪，恐怕农户这1亿多猪仔保证金也会打“水漂”？那么，这种结局又该谁来收场“买单”呢！
习水县农牧局局长袁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德康农牧公司在习水发展的‘公司+家庭农场’代养经营模式，我们认为很好，这种生猪代养模式既降低了农民投资风险，又解决了返乡农民工创业致富途径，同时，还在家照顾好了留守老人和儿童。”
德康农牧公司负责人吴柘昀也表示：“德康农牧公司是效仿温氏公司推行的‘公司+家庭农场’代养模式，效果很好，能带动农民致富，降低许多农户投资风险。目前，公司在良村镇新建的两处猪场的确还没有正式发挥作用，农户新建的猪场所上栏猪仔靠公司外调。”
吴柘昀还表示：“没有政府的大力支持，肯定发展不起来。”但是当记者又问：“华西希望集团公司未来是否存在市场风险？能否保证不出现资金危机？将来农户的保证金退不出来咋办？”吴柘昀没有作正面回答。
中国法制法治新闻网摘编：亓淦玉 |
